變形記 Die Verwandlung

變形記
Die Verwandlung
(The Metamorphosis)
Franz Kafka──著
姬健梅──譯
麥田──出版
1915年本書要以圖書形式出版的時候,卡夫卡擔心封面插畫師會畫出那隻昆蟲。
「不要畫那個,請一定不要畫那個!」他在給出版社的信中寫道。
「昆蟲本身是不能被描繪出來的。它甚至也不能從遠處展示。」
讓我卸下所有重擔吧變形成
無人了解但最真實的我自己
一天早晨,葛雷戈·桑姆薩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大得嚇人的害蟲,硬如鐵甲的背貼著床。他稍稍抬頭,就看見自己的褐色腹部高高隆起,分成許多塊弧形的硬殼,被子在上頭快蓋不住了,隨時可能滑落。和龐大的身軀相比,那許多雙腿細得可憐,無助地在他眼前舞動。
早上醒來,我發覺自己變成了一隻蟲。
震驚、掙扎、自責、悔恨,卻沒人在乎。
只好躲在床下的我,無從解釋也無意辯白,只想默默存在,也默默消亡。
「你們聽懂哪一個字了嗎?」經理問他父母:「他該不是把我們當傻瓜耍吧?」
「天哪!」母親哭了起來,喊到:「他也許病得很重,我們卻還在折磨他。葛雷特!葛雷特!」她大聲喊。
「媽?」妹妹從另一邊喊,母女兩人隔著葛雷戈的房間說起話來。「妳得馬上去找醫生,葛雷戈生病人,趕快去請醫生。妳聽見葛雷戈現在是怎麼說話的嗎?」
「那是野獸的聲音。」經理說,和母親的叫喊相比,聲音出奇地輕。
「安娜!安娜!」父親隔著前廳向廚房裡喊,拍掌說道:「馬上去找個鎖匠來!」
兩個女孩隨即跑著穿過前廳,裙子窸窣作響──妹妹怎麼這麼快就換好衣服了?──猛然拉開了大門。沒聽見關門聲,她們大概就讓門開著,遭逢不幸的人家,大門往往就這麼開著。
葛雷戈的心情卻平靜多了。別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他卻覺得自己說話夠清楚,比以前清楚,也許是因為聽慣了。(p.30, 31)
怎麼懇求都沒用,怎麼懇求都沒人懂。
聽我說啊!
我不再想當你們的好兒子、好哥哥、好員工、好國民,
我只想迅速而徹底地忘記,我曾身為人類的過去。 
可是妹妹其實演奏得十分動聽,她的臉側向一邊,順著一行行樂譜往下看,目光專注而悲傷。葛雷戈又往前爬了一點,頭緊貼地板,希望能接觸到她的目光。難道他是隻野獸嗎?音樂怎麼會對他有如此魔力?他覺得似乎有一條路在他面前展開,通往他渴望已久、不知名的食糧。他決定要到妹妹眼前,扯一下她的裙子,向她暗示不如帶著小提琴到他的房裡來,因為這兒沒有人像他一樣欣賞這場演奏。他再也不想讓她離開他的房間,至少在他還活著時不想。他的恐怖模樣終將派上用場,他要同時守衛他房間的每一扇門,向侵入者怒吼。妹妹留在他身邊則不該是出於被迫,而應該出於自願,她該在沙發上坐下、坐在他身邊,豎起耳朵聽。他想告訴她,他本來已打定主意要送她進音樂學院,若非出了這件不幸,早在去年聖誕節──聖誕節應該已經過了吧?──他就已向大家宣布此事,不顧任何反對。聽完這番說明,妹妹會感動得熱淚盈眶,葛雷戈會直起身子,到她肩膀的高度,吻她的脖子。自從她去店裡上班,就沒有圍絲巾或穿高領,而讓頸子露在外面。(p.92, 93)
一個勤勉敬業的推銷員,一肩擔起家計,做著符合父母期望、聽從上司安排也順應社會要求的事情。沒人知道他心中快樂與否,沒人願意理解他是否也有苦悶、願望與愛恨,他只是一個安分盡責的存在、一抹面目模糊的影子。
在有形無形的責任以及外界的種種壓力下,他雖然勉力走在人生的正軌上,卻在每一天清晨,掙扎著是否要爬下床面對同樣的另一天。
「如果他聽得懂我們的話……」父親半帶著詢問的口吻說,妹妹一邊哭一邊用力擺擺手,表示這根本不可能。
「如果他聽得懂我們的話,」父親又說了一次,閉上眼睛,認可妹妹認為此事絕無可能的想法:「也許我們還能和他達成某種協議,可是像現在這樣……」
「他得離開這兒,」妹妹喊道:「爸爸,這是唯一的辦法,妳只要別再以為牠是葛雷戈舊行了。我們的不幸就在於這麼久以來我們一直相信牠是葛雷戈,但牠怎麼可能是呢?假如牠是葛雷戈,牠早該看出人類不可能跟這樣一隻動物一起生活,早就自動離開了。那樣我們就沒有了哥哥,但卻能生活下去,會想念他。可是這隻動物卻在迫害我們,牠趕走了房客,顯然想占據整間公寓,讓我們露宿街頭。爸爸,妳看,」她突然大叫:「牠又來了!」
葛雷戈完全不明白她何以如此恐慌。(p.101, 102)

車子抵達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時,女兒頭一個跳起來,伸展她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彷彿認可了他們的嶄新夢想和一片好意。(p.120

葛雷戈與家人情感的疏離、不遊人主窄的失控處境,以及最終徒勞無望的結局,在在使其成為現代主義的極致表現。另方面,《變形記》又帶有濃厚的存在主義色彩。故事中,葛雷戈·桑姆薩異化成蟲,如同卡繆的《異鄉人》中的主人翁莫梭一般,成為人類社會的局外人,無從被他人所了解、接納,終至難能見容於世,失卻一己立足之地,眾人無不亟欲將之擺脫或除去。
脆弱無助的葛雷戈被排除到了人類的圈子之外。
然而,變形成蟲,或許正是葛雷戈最完美的出路! 
卡夫卡所創造的龐然大怪蟲
為無數孤獨靈魂提供了避風港
誰都能遁入那副變形軀殼中 
把世界阻隔在外 
安然而驕傲地與或許醜陋怪異但絕對真實的自我相依相伴

「無法平心靜氣地與他交談,這有另一個說來也很自然的後果:我連話都不會說了。本來我大概也不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演說家的,但像一般人那樣流暢地說話我該是可以的吧,然而你卻很早就禁止我說話了。從那時候起,你那句威嚇的話『不許回嘴!』以及你那同時高高舉起的手就一直緊緊地伴隨著我。我在你面前變得說話結結巴巴,即使這樣你還受不了,最後我乾脆不說話了。」
──卡夫卡《給父親的信》(Brief an den Vater
Ich schreibe anders als ich rede, ich rede anders als ich denke, ich denke anders als ich denken soll und so geht es weiter bis ins tiefste Dunkel.
我寫的不同於我說的,我說的不同於我想的,我想的不同於我應該想的,如此這般,直到最深的黑暗。
──摘自馬克斯·布洛德編
《卡夫卡書信集:一九O二年至一九二四年》(Briefe, 1920-1924
Oh, Hoffnung genug, unendlich viel Hoffnung, nur nicht für uns.
噢,這世上是有希望的,無窮的希望。只是你我沒有。
──摘自馬克斯·布洛德著《卡夫卡傳》(Franz Kafka, eine Biograpbie),
此為卡夫卡對布洛德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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