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Das Schloss
城堡
Das Schloss
Franz Kafka──著
姬健梅──譯
漫步文化──出版
土地測量員K受邀赴某城上任,在一個下雪的深夜來到城堡附近的村莊,不料卻受阻於城堡大門外,無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進入,宛如層層迷宮。企圖進入城堡的所有嘗試均告失敗,城堡始終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即;城堡的階級組織要求服從,然而城堡的指示卻始終隱晦難解。K愈是努力尋找,就離目標愈遠,到最後,在每日林林總總的挫敗和屈辱中,這個目標幾乎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導讀:召喚自我測量的文學城堡
耿一偉
以《城堡》來說,德勒茲與加塔利發現小說由兩種空間模式所構成,一種是仰角的,也就是向上延伸的,如高度、鐘樓或等級制度;另一種是水平延伸,如走廊、不斷移動的辦公室或分不清楚方向的道路等。我們可以發現,有一種特殊的運動透過這兩種模式展開。當K越想以第一種模式向城堡接近時,小說就安排他進行水平運動,從旅館、酒店、學校移動到歐爾佳家等。整部小說在現實空間中,是由K的水平運動所構成。另一個值得觀察的現象,是K雖然拼命想接近城堡,但在水平運動的過程中,K所碰到的角色等級,卻離城堡越來越遠,產生一種向下延伸的運動。例如K本來想見主任克拉姆,到後面就變成是他的僕役或秘書,甚至是秘書的助理;與他有曖昧關係的女性,也從原是克拉姆情人的芙麗妲,最後變成替代芙麗妲酒吧工作的蓓比──小說越後面,K周遭的人物與城堡的關係就越來越遠。
K抵達時入夜已久,村莊躺在深深的積雪中。絲毫看不見城堡坐落的山頂,霧氣和黑暗壟罩著它,就連能依稀辨認出那座大城堡的微弱光線都沒有。一座木橋從大路通往村莊,K在橋上佇立良久,仰望那看似空無一物之處。
大體說來,這座出現在遠方的城堡符合K的期望。它既不是一座古老的騎士城堡,也不是一座新的華麗建築,而是一群廣大的房舍,少數建築是二層樓,多數則是緊密相連的矮房子;如果不知道這是一座城堡,也可能以為是一座小城。K只看見一座塔,分辨不出它屬於一棟住屋,還是一座教堂。一群烏鴉繞著這座塔盤旋。
然而走近之後,那座城堡令他失望,那到底只是一座相當破敗的小城,由村莊房舍聚集而成,特別之處只在於一切也許都是用石頭建造而成,但油漆早已掉落,石頭似乎也在剝落。
此處上方這座塔──放眼看去唯一的一座──現在看得出是一棟住宅的塔,也許是城堡主樓的塔,是個單調的圓形建築,部分被常春藤所覆蓋,有小小的窗戶,此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帶著點瘋狂──塔頂類似閣樓,牆垛不明確、不規則、斷斷續續,像是由害怕或粗心的孩童之手畫出來的,呈鋸齒狀伸向天空。彷彿有陰鬱的住客,理應把自己關在最僻靜的房間,而他鑽破了屋頂,探出身來,向世人露面。
K知道,並沒有人用實際的強迫手段威脅他,他並不害怕實際的強迫手段,在這裡尤其不怕,但他的確害怕這令人氣餒的環境的力量,對失望習以為常這件事的力量,時時刻刻不知不覺產生之影響的力量。
跟當局的直接往來其實並不困難,因為當局不管組織得有多好,總是只代表遙遠而不可見的官員在維護著遙遠而不可見的事物,而K卻是為了某種活生生近在身邊的事物而奮鬥,為了他自己,而且至少在最初的時候是出於自己的意志,因為他是個攻擊者,而且不單是他為了自己而奮鬥,顯然還有其他的力量也在奮鬥,他雖然不識得這些力量,但是根據當局的措施他能夠相信有這些力量。
城堡的輪廓已經漸漸模糊,如常地靜靜座落著,K始終不曾見到哪裡有絲毫生命跡象,也許從這麼遠的地方根本無法辨識出來,然而眼睛仍舊可望看見,不願意忍受那片寂靜。當K注視著那座城堡,有時候他會自覺像在觀察某個人,那人平靜地坐在那裡,望向前方,並非陷入沉思而與一切隔絕,而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彷彿他是獨自一人,沒有人在觀察他;然而他勢必會察覺自己受到觀察,但那卻絲毫不曾憾動他的平靜,而且的確──不知道這是原因還是結果──觀察者的目光因無法抓牢而滑落。這個印象由於提早降臨的暮色而更為強烈,他看得愈久,辨識出的就愈少,一切就更深地陷入朦朧之中。
只有木頭長廊上的縫隙還透著光,稍微抓住了迷失的目光,K覺得彷彿別人斷絕了和他的所有關係,彷彿他現在自然也比任何時候更為自由,可以在這個原本禁止他來的地方等待,要等多久都可以,彷彿他替自己爭取到這份自由,幾乎沒有別人做得到,也沒有人可以移動他或趕他走,就連跟他說話也不行,然而──這份確信至少同樣強烈──彷彿也沒有什麼必這份自由、這份等待、這種不可侵犯,更沒有意義,更令人絕望。
「莫姆斯先生替兩位官員工作,克拉姆和瓦拉貝納,所以是雙重的村中秘書。」
「原來還是雙重秘書呢。」K說,向莫姆斯點點頭,就像對一個剛剛聽見有人誇獎的小孩點頭,莫姆斯此時幾乎傾身向前,抬起眼睛來正面看著K。如果K此言此舉中帶有某種輕視,那麼這份輕視若非沒被注意到,就簡直是對方所盼望的。
K連被克拉姆湊巧靠建的資格都沒有,而他們偏偏在K面前詳細介紹克拉姆一個手下的功勞,其未加掩飾的意圖是想博得K的讚賞和誇獎。但K卻無意這麼做;他雖然使盡全力想讓克拉姆看自己一眼,卻並不看重像莫姆斯之流的職位,更別提佩服乃至於羨慕了,儘管莫姆斯可以生活在克拉眼前。因為他認為值得追求的並非待在克拉姆身邊這件事本身,而是他,K,就只有他,而非其他人,帶著他的要求,而非其他人的要求,去找克拉姆,而且去找克拉姆不是為了在他那而歇息,而是為了越過他,再繼續向前,進入城堡。
Prague Castle - Golden Lane
via mochilink
在那兒過了幾個鐘頭,幾個鐘頭共同的呼吸,共同的心跳,幾個鐘頭裡,K一直有種感覺,彷彿自己迷失了,或是如此深入一片陌生的土地,在他之前無人走得這麼遠,在這片陌生土地上,就連空氣都沒有故鄉空氣的成分,一個人不得不由於陌生感而窒息,而在其荒誕的誘惑中,一個人沒有別的辦法,除了繼續向前走,繼續迷失。
Completed in 1968, the Kafka Castle – an homage to Franz Kafka
by Catalan architect Ricardo Bofill and his multidisciplinary firm, Taller de Arquitectura collaborated.
via archda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