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與虛無 L'être et le néant
存在與虛無
L'être et le néant
Jean-Paul Sartre──著
陳宣良、杜小真──譯
左岸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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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思想把存在物還原為一系列顯露存在物的顯象,這樣做的目的是為消除某些使哲學家們陷入困境的二元論,並且用現象的一元論來取代它們。這種嘗試成功了嗎?
我們從「顯現」出發,繼而提出了兩種類型的存在:自在與自為。這兩種存在的深刻的含義是什麼?為什麼這兩種存在都屬於一般的存在?這種自身中包含著截然分立的存在領域的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如果唯心主義和實在論都無法解釋那些事實上用來統一那些確實無法溝通的那些領域的關係,我們能給這個問題提出別的解決辦法嗎?現象的存在怎麼能是超現象的呢?
「存在主義」有時又被譯成「實存主義」,就是為了凸顯「existence」這個字含藏的反叛、挑釁意味。「existence」指涉的是個人的、現實的、當下的存在,對比對照於作為長遠哲學課題的「being」,隱藏在後面、並管轄個別生命存在的存在道理。存在道理,或說關於存在的知識,源自於現實的存在,或說存在的現象,然而經過哲理智慧的歸納、衍發後,形成了深奧、漂亮的哲學體系,卻對解決現實存在問題無能為力,這豈不是一大諷刺?
沙特及其同代的哲學菁英們,從胡賽爾那裡得來翻轉哲學對象的自信,否定哲學應該探討現象背後的通則,進而否定多變、不
定現象背後必有不變、貫通本體規則的假設,直接以現象,在時間之中,具備個體差異性的現象,作為思考的起點。他們還從齊克果那裡借來了一套悖論──唯有當我們放棄了自己可能掌握真理的傲慢態度,躲在角落恐懼、顫抖地面對令人暈眩的現實力量,我們才有機會接近真理──來和過去的哲學探究劃清界線。
哲學非但不幫助人武裝正視存在,還提供了各種方便的藉口,讓人遠離存在。他們如是指控哲學。也因而他們追求一條脫離舊式哲學的道路。
傳統哲學都是以人的繼續存活,探索剝離了時空限制之後的抽象真理為依歸的。沒有一種哲學,是以人被取消了對於未來的信心為條件,而進行推論的。如果沒有死後的靈魂作為安慰,我們怎麼活下去?如果甚至連下一刻的繼續存在都被放入問號中,我們又該如何活著?
存在主義是要回答這樣嚴肅嚴重的問題。回到當下片刻,誠實地去除所有不能被證明的藉口和自我欺瞞,我們還能怎麼活下去?不再拿上帝作藉口,將上帝的現象還原為人依靠意識建立起來,讓自己相信的對象,我們的生活會產生什麼變化?就連明天我會活著,我和身邊親人的關係會維持不變,這些都不是可以被證明、也就不是在生活上可以被依賴的前提,如果勇敢地拿掉了這些,我們還能用什麼態度活下去?
沙特在《存在與虛無》書中要做的,就是回到原點,從只有人的瞬間意識可以被把握的絕對起始上,只靠這樣的意識現象關係,重新建立一套不一樣的哲學。一套面對活著沒有活著這件事以外的任何其他保障的條件的哲學。一套勇敢拿掉各式各樣幻覺柺杖,單只憑著人自己的意識與意義站起來的哲學。
用卡繆的話說,就是如何「誠實」活著的哲學。卡繆的「誠實」意謂著在承認活著沒有什麼固定的、既有的意義的情況下,仍然不畏懼不懷疑地活下去。他質疑那些覺得生命沒意義因而去自殺的人,視他們為懦弱的自欺者,就是因為他們原本騙自己活著是有固定意義的,所以才會在找不到抓不到那意義時,就失志自殺。存在主義是要盯著事實的大空洞用力地凝視,看穿生命本來就沒有那些意義,勇敢地一直看穿絕不逃避,也就是勇敢地一直活著,才能一直不懈地凝視著。
《存在與虛無》是沙特對我們的「挑戰之書」,但別弄錯了,他的挑戰不在於你讀得懂讀不懂,而在於敢不敢認真讀到生命裡去,敢不敢接受這樣意圖消滅所有讓我們活得舒服的藉口、騙局的哲學思辨,敢不敢跟他走一趟從虛無的灰燼中再生重生的旅程。
──導讀《挑戰生命勇氣的書》楊照